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所長袁曉文同志離開我們已快一月了，其音容笑貌常浮現(xiàn)我眼前。

　　2019年11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四川大學望江校區(qū)中國藏學研究所開會，有位教授走來告訴我，省民研所所長袁曉文同志昨天病了。我當時回答說，開會他一般是要提前到的，今天未見到他，原來是生病了。什么病呢？在成都病了嗎？現(xiàn)在怎樣了?這位教授神色凝重地告知，是突發(fā)腦溢血，現(xiàn)還在雅安市醫(yī)院搶救。聽到此話難以置信，又感震驚！曉文同志年紀不大，在我印象中是個注意鍛煉、身體健康并充滿活力的人，平時好像感冒都少，11月初我們還在西南民族大學文翰賓館一起開會，怎么會突發(fā)腦溢血呢？

　　過了一段時間，聽說曉文同志已轉(zhuǎn)到成都華西醫(yī)院，我和一些同志幾次聯(lián)系準備去醫(yī)院探望，2020年新年前后又與省民研所有關同志聯(lián)系，因曉文同志一直昏迷在ICU病房中，醫(yī)院告知非親屬不要去探望。1月中旬之后，新冠病毒來勢洶洶，全國加強疫情防控，成都漸也出現(xiàn)確診病例，大家按通知要求不出門、不聚集，呆在家中，在心里默默祈禱，愿曉文同志能挺過來。沒想到2月21日噩耗傳來，昏迷多日后曉文同志當天撒手人寰，多年的老朋友就這樣永別了。非常時期，哀思之中我在網(wǎng)上、手機上對曉文同志表示深切哀悼。

　　我與曉文同志第一次見面大約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但之前經(jīng)由其所發(fā)論文已聞其名。某年年底的一天，學校派我和幾位同志到四川省民委開會，時光流逝，那次會議的內(nèi)容及召開時間均記不清了，但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會上與曉文同志見了面。

圖為袁曉文（右一）2014年10月在摩梭博物館門口留影

　　記得當時的曉文同志30歲出頭，目光炯炯，富有朝氣，待人熱情，談吐不俗，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當時，我們只就川西南地區(qū)歷史上的民族遷徙等問題聊了聊，交談中他不時開心地微笑。聽介紹說，曉文同志1989年中央民族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就在四川省民族研究所工作，后來也曾去外地掛職鍛煉。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間，我與曉文同志常在省民委及省民研所、成都地區(qū)各院校的一些有關民族工作、民族研究的會議或研究生學位論文開題會、答辯會上見面，又曾一起赴省內(nèi)民族地區(qū)、西南各?。▍^(qū)、市）及北京、青海、甘肅、陜西、上海等地學術機構或高校參加會議或調(diào)研，在飛機、動車及汽車上往往一路上都聊，會議期間休息時也多在一起溜彎，逐漸熟悉了，話題也頗多。

　　有件往事至今記憶猶新。那是在1999年或2000年，查資料時我注意到一篇幾年前發(fā)表在《西南民族學院學報》（現(xiàn)《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上題為《試析木里土司的政治經(jīng)濟結(jié)構》的論文，作者益西汪秋，聽說是四川省民研所的。當時對這個名字真不熟，我就問學校一位對省民研所較熟的同志，省民研所有位叫益西汪秋的研究人員你熟不熟悉呢?有個問題想與他交流一下。這位同志聽了哈哈一笑說，益西汪秋你早就認識，就是曉文同志嘛，益西汪秋是他的藏文名。之后在一次見面時我談到此事，談到當時因寡聞的尷尬，曉文同志和我都笑了，他向我介紹了取藏文名的經(jīng)過，微笑的神態(tài)至今仍歷歷在目。

　　圖為青藏高原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2018年學術委員會工作會議上袁曉文（后排左二）與各位專家的合影

　　在之后的十多年時間中，曉文同志從省民研所的副所長到所長，肩上的擔子不斷加重，在忙省民研所內(nèi)部管理工作的同時，帶頭擠出時間繼續(xù)學習，在中山大學攻讀并獲得了博士學位；又常率民研所的同志赴四川及西南民族地區(qū)作田野調(diào)查，潛心研究探索，發(fā)表了多篇學術論文與調(diào)查報告，出版及合作出版了多部學術著作，并多次獲得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及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獎和調(diào)研成果獎，晉升為研究員，成長為學術造詣深厚、省內(nèi)外有影響的著名藏族學者。

　　有段時間，按學校領導班子的分工我聯(lián)系學校民研院。有一年，在了解了民研院人才培養(yǎng)情況后，我認為民族大學研究生教育需要聘請一批熟悉四川及西南民族地區(qū)情況、學術上有深厚造詣的民族研究專家作導師，曉文同志是難得的人選，于是向?qū)W校提出建議，之后就正式聘請他擔任我校民族學碩士點導師。2013年，經(jīng)四川省社科規(guī)劃辦批準將設立研究基地，我又與劉勇教授等商量并向?qū)W校提出建議，聘請曉文同志擔任設在我校的四川省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青藏高原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百忙之中的曉文同志一向支持學校的工作，不僅欣然應聘，而且在相關工作中都盡心盡力。這些年來，只要在成都，碩士學位點及社科基地開會曉文同志都來參加，并在會前認真審讀相關材料與論文，會上提出自己的具體意見與建議。在研究生培養(yǎng)上，他要求學生多讀書多思考，盡可能擴大閱讀面，對學生論文既耐心指導又嚴格把關。

　　由于與曉文同志熟悉，見面機會也比較多，相關研究我也與他交流，注意聽聽他的意見與建議。2013年底或2014年初，我接受了省里的一個重點委托研究項目（后也成為省社科重點研究項目）——編撰《四川民族史》。接受任務后，我邀請了成都地區(qū)各院校的民族學、歷史學界多位專家開了一個開題會，曉文同志也參加了。由于參會的專家較多，學者們發(fā)言談的意見也多，曉文同志在會上只簡要談了編撰《四川民族史》的意義及川渝分治后編撰《四川民族史》如何處理等問題。幾天之后，在省社科院的一個會議上我們又見了面，沒有想到在會議結(jié)束時他對我說，請稍留幾分鐘，我想再談談有關《四川民族史》的建議，上次會前已經(jīng)考慮好了的，那天會議時間安排太緊沒說完，本想下次來民大時再談，今天正好有時間談談。接著，他從雙肩包（曉文同志外出開會愛背雙肩包，他說實用，裝得多又不占手，走路也方便）里掏出個筆記本，翻開幾頁后說了兩點：一是關于《四川民族史》的下限。開題會上我介紹初步設想時，出于種種考慮，下限暫定在世紀之交。曉文同志說，這十多年四川民族地區(qū)發(fā)展快變化大，定在世紀之交難以反映這樣的發(fā)展變化，建議定在“5.12”汶川大地震及災后重建之后。并說，這樣寫材料也多，只是要注意搜集。二是《四川民族史》的編撰應注意四川各民族的文化及其保護利用。我在開題會上介紹初步框架時，談政治經(jīng)濟、社會管理及交通、教育等方面談得多，民族文化方面的確談的不夠。曉文同志說，現(xiàn)在編撰區(qū)域民族史志，一定區(qū)域內(nèi)的民族文化特點以及其保護利用一定要作為重要內(nèi)容寫，這是我們民族研究工作者的責任。當時我邊聽邊記，非常感動，一再表示感謝，并感到，作為學者，百忙之中他一直在作認真地進行學術思考，提出的建議也反映了他的學術眼界與學術擔當。此次見面后，他還送來了一批資料及他和省民研所同志們出版的有關四川民族的學術著作。在他與各位專家的大力支持及編寫組同志們的努力下，《四川民族史》稿2017年已完成，順利結(jié)題。曉文同志逝世后，每當我在書房里看到這部書稿，當年曉文同志拿著筆記本侃侃而談的情景就浮現(xiàn)在眼前。

圖為青藏高原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2019年學術委員會工作會議現(xiàn)場

　　2019年11月2日，降邊嘉措先生主編的《〈格薩爾〉大辭典》出版座談會在西南民族大學文翰賓館三樓召開，曉文同志和我都應邀參加了座談會，在會上一起向銀發(fā)滿頭、精神矍鑠的降邊嘉措先生表示熱烈祝賀。2002年，曉文同志和我與降邊嘉措先生曾一起參加了在青海西寧召開的“《格薩爾》研究國際學術會議”，并都在會上發(fā)了言。見到降邊嘉措先生后，我們回憶了當年在會場上降邊嘉措先生藏漢雙語的精彩演講及回答提問的盛況。座談會結(jié)束時，我對曉文同志說，已初步研究，準備在11月底開“青藏高原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學術年會及學術委員會會議。他說，國慶節(jié)前去峨邊開了彝區(qū)精準扶貧法制建設方面的座談會，這幾個月事多，常出差，若月底在成都就一定安排出時間來參加?？吹剿荒樉肴?，我提醒他，雖然年輕也要注意休息啊。他當時笑著說，我也不年輕了，已50多歲了，有時真覺得有點累。握手告別時，又談到他兼任會長的西南民族研究學會及四川民族學會2020年開展學術活動的一些初步考慮，并客氣地說，請多多支持?？吹贸鰜恚菚r滿腦子想的還是工作，還是民族研究。誰知，此次相見之后就再不能相見了。

　　前幾天讀到費孝通先生為張之毅著《云南三村》所作之序。在序中費先生言，“坎坷多事的人生道路，聚散匆匆?！薄皡s不期幼于我者先我而逝，他的遺稿還需我來整理?！弊x到此語，我想到了曉文同志。我與曉文同志由于各原因，朋友之間不也是“聚散匆匆”嗎？曉文同志是60后，從年齡上講，也是“幼于我者先我而逝”啊。

　　回憶往事，撰文懷念。最后有兩句話作挽聯(lián)：英年早逝駕鶴去，懋績可風天地間。

　　安息吧，曉文同志！

　?。ㄖ袊鞑鼐W(wǎng) 文、圖/趙心愚 作者系西南民族大學原校長，博導，擔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西藏地方志資料的整理與研究》首席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