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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時間的波光里捕捉繽紛

      發(fā)布時間:2022-03-16 10:0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張皓涵(中央民族大學文學博士研究生)

        時間是詩歌寫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無論是對生與死的審視,對愛情的憧憬或追憶,還是對有限與無限的哲學思考,都可以視為對時間的一種體味與感知。時間敦促生長與變化,萬事萬物皆存在于時間之流中。映錚的新詩集《時間的隱喻》(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12月出版)所呈現(xiàn)的,正是對時間及其衍生主題的書寫與探尋?!肮怅帍澢?,人間瘦急?!彼脑娫跁r間的波光中捕捉繽紛,布滿濃稠的情意與心靈的幻動。

        現(xiàn)代性的時間總是加速運轉,稍縱即逝。與被精密的時鐘反復計量、切割的單向時間形式不同,映錚的詩呼喚一種深藏四季之情、充滿草木之香的循環(huán)時間形式,“歲月?lián)Q防,時序打更/風不再充滿敵意/人間落滿了繽紛的情緒/等肉湯暖胃,孔方兄壓歲”。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時”的含義是依據自然節(jié)氣,依據春種秋收的農耕經驗來表達的,它與順從自然、遵循時序的觀念密切相關。時間蘊含著萬物的生機與氣韻,因而在古典詩歌中,詩人對時間的體驗往往與內在的生命感受糅合一處?!鞍茁墩匆安?,時節(jié)忽復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眰€體的情感在時間的流動中搖蕩延伸,人與時間、世界呈現(xiàn)出完全合一的姿態(tài)。日月更迭,四時交替,映錚的詩也著眼于此處,她樂于選取粗放、較長的時間單元,從容且輕緩地道說古老時間的詩意,“北方還裹在雪的緋聞里無法脫身/隔壁的哈士奇在主人的棉手套里不停地舔舐/春,立在它的舌尖上/吭哧吭哧,一層一層刮掉草上的冰凌/那些潛藏在草叢下面的種子/有些迫不及待,有些卻憂心忡忡”。

        映錚有意在時節(jié)的流轉中收藏自然界的草木榮枯、云收雨歇。她以二十四節(jié)氣為引,悉心書寫山長水闊、風物人情。憑借明凈而豐沛的內心力量,她縱情于鄉(xiāng)野河流,重新建立了與感性世界的澄澈關系?!按?,立在它的舌尖上?!痹谶@里,“舌尖”呼應“舔舐”,而“舔舐”是一種零距離、全身心的品味狀態(tài)。在舌頭的“舔舐”下,時間化身為具體可感的事物。而感官的延伸,繼續(xù)為無影蹤的時間賦形,也為靜物增添了濃郁、生動的人間香色。時間被融進物與客體之中,詞語本身也顯得豐滿多姿。在映錚的詩中,時間與人的關系從來不是緊張對峙的,雖然她也會略微慨嘆時間的不可挽回、惋惜歲月的無情流逝,但對“感”的傾心與對物的親近,使她始終尊重天地運行的規(guī)則,維護自然自足的生命樣態(tài)。縱使“歲月臃腫,人間虛弱”,映錚也愿意投身于“熱氣騰騰的生活”,以精神世界的豐饒與潔凈,對抗機械世界的冰冷和空虛。站在與生命相應和的時間深處,映錚相信,“即便迎著荒寒和蒼遠,愛與美仍會斑斕”。

        映錚詩中的自然風物,不像“幽草澗邊生”這般的色調清冷,也不像“獨釣寒江雪”那樣的境界高遠、氣質凜然。她的詩句頗有“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的閑適意味,散發(fā)著活潑的人間氣息,有聲有色、有動有靜,“知道得越多越沉重,我打算用冬爐夜雪/煮沸人世間的風煙草木/用我身上的鬼火,燃燒那些幽藍的欲望/戳破好看的皮囊、謊言和怨憤/只留一個干凈的骨架”。時間潛藏在層層峰巒的生活褶皺之間。映錚不僅在生命化的時間形式中體物、抒情,而且將其投射進素樸、日常卻鮮活動人的生活,“裹緊睡袍,看母親用柏椏和橘皮燒出煙霞/走貓步的雪花在我眼前纏綿悱惻/我打算,用雪花腌制這一年的艱辛/掛在母親的火上制成臘貨/明年地暖后隨風,隨雨,隨地蟲破土/澆在麥子、油菜、蒜薹和辣椒苗上”。

        映錚從未摒棄世俗之物,她的詩“煮沸”煙火,“腌制”艱辛,卻又不失純粹、干凈的氣質。她將嘈雜的聲色協(xié)調進事物本身的生機與節(jié)奏中,以此來過濾、消融現(xiàn)代電光帶來的不潔與喧囂。映錚以空明的心境鑒照,煥發(fā)生活中的愛意與美好,并“小心打理,好好珍藏”,使它們在“若干年后,還新,還亮”,還“有安暖的氣息”。古人常以“澡雪”來比喻心性的純正、精神的高潔。在映錚的詩中,也常??梢砸姷竭@種滌洗身心、回歸本真的過程,“山間,在幽潭,你漂洗繁茂和青春”“我想把它捏軟,燉糯/滋補一場干凈的夢”?!把笔怯冲P喜愛的意象,它是騷動聲中撫慰心靈的安神劑,也是潔凈靈魂、自由精神的表征。映錚以雪花“腌制”辛勞,也渴望人間如雪一般純潔、安靜,正如她在詩中所寫,“畫一把干凈純粹的斧子/劈一堆干柴,以備長夜里烘烤我潔凈的脆弱/這樣,小雪才能像一枚閑章/在房前屋后蓋上熾熱的眼神和深隆的愛意”。

        映錚的詩歌寫作根植于生命化的時間形式,發(fā)自靜謐、純凈的心靈空間。古老時間的浸潤,使得她的語言舒緩柔和、飽含誠意;而以心性為本,使她面對疾馳裂變的生活,依然能夠優(yōu)游不迫地感受事物,感喟人生。德國學者胡戈·弗里德里希說過:“無論如何,抒情詩作為輕聲卻宏大的力量始終是包含自由與勇氣的,借此我們的時代得以逃脫功利目的的束縛?!倍鴵碛胁菽局牡脑娙擞冲P,正以她真摯飽滿的詩行,向我們發(fā)出輕柔但堅韌有力的吁請——來吧,讓我們種一片純真、獨立/堅強、悲憫的種子/有一天會長成桃花面/歡蹦著與我們相見。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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